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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烧鹅饭 [打印本頁]

作者: 大姑娘    時間: 2017-1-16 13:13
標題: 烧鹅饭
小时候常去养鹅场玩耍,迎来送往了一批又一批的鹅苗,我陪着它们长大,和它们一起嬉戏。我有时和小伙伴闹矛盾了,就跟他们约架,地点选在养鹅场附近,然后趁父母不注意将我的鹅兵们偷偷放出。我一声令下,幼鹅们倾巢而出,小伙伴们就像看到了犹他盗龙,吓得连滚带爬,落荒而逃,从此再也不敢招惹我。我那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大将军,率领着千军万鹅,在温江无人能敌。我还给手下的得力干将起了名字,有阿备、阿亮、阿羽、阿飞,还有几只北方来的鹅我给起名阿操、阿绍和阿布。

可好景不长,每当幼鹅成年后,它们就会无端消失,我知道它们是被卖去饭店和菜场了,我能够理解,只是希望它们能死得有尊严一些。直到一年春节,我家的大客户请我们去他开的火锅店吃饭,在店里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后厨传来大鹅的惨叫,我听出了那是我的阿云、阿超。

我不顾一切地奔向了厨房,看见了惨绝鹅寰的场面:阿云被一个1米8几的墩子踩着脖子踏在地上,墩子用剪刀对准鹅的屁股,熟练地插了进去,上下剪开,然后探入手指,抓住直肠就往外拉,一根一米多长的鹅肠就这样被活活拉了出来,热气腾腾。

我扑向墩子,厮咬着他的大腿。他一把将我按在地上,用剪刀捅向我的屁股,然后凝在半空,把我拎起来端详了半晌,说,哪来的小孩子,我还以为是鹅呢,好险。

我被吓得半死。我冲了出门,任父母怎么叫我也不回去,你能想象你朝夕相处的伙伴突然有一天被端上了饭桌供你涮食吗?而且是涮他的肠子。我做不到,所以我跑了。

从那以后,我跟父母的关系闹得很僵,我无法接受我看着长大的大鹅一只只死得这样凄惨。我央求他们不要把鹅销往火锅店,他们哪里肯依。

从那时起,我偷偷计划着离家出走。我一开始计划去欧洲勤工俭学,我认为那里是文明社会。我想带几只鹅苗去欧洲,死得有尊严一些。结果朋友告诉我,欧洲人是不吃鹅肠子,但他们喜欢吃鹅肝,常年在鹅喉咙里塞一漏斗,每天无休止地灌入高热量食物,直到把它们吃成重度脂肪肝,那就是制作鹅肝酱的食材。

我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这国不出也罢,可怜天下之大,竟没有容鹅之处!正当我绝望的时候,我的朋友给我指点了一条明路。

到广东去!他告诉我。那里是动物的天堂。

到广州时我饿得头昏眼花,随便找了一家饭馆把车停在路边,想进去大吃一顿补充体力,毕竟这几天都没怎么顾得上吃。

我进店里坐定,一眼就看到了菜单上的“烧鹅比”三个字,我想完了,这下是把羊赶进了狼窝。我得赶紧撤退,不然我车上那几只鹅将会死不瞑目。

就在这时,老板端上了一盘香气诱人的盖浇饭,米饭上面铺着一排烧得红艳动人的鹅肉,还有翠绿的油菜和荷包蛋。老板说这就是鹅比饭,请慢用。

我凝视着那排鹅肉,研究了足足五分钟,把老板看得莫名其妙,说这是鹅腿上的肉啦,也就是鹅髀,简写成鹅比。

我抱着盘子就开始狼吞虎咽,这烧鹅饭是我在成都从未吃过的美味,鹅皮的香脆、鹅肉的鲜美自不必提,连米饭也渗入了烧鹅的肉汁,就是光吃饭我都能大吃一斤。

我旁若无人地吃下了三份烧鹅饭,老板却没有露出讶异之情,他说他已经习惯了。我问老板怎么店里听不见鹅叫,我说据我所知,杀鹅时鹅会叫得比打雷还吓人。老板说广东人对鹅进行安乐死,不但给它们吃断头饭,还有送行酒,鹅喝完后酩酊大醉,杀起来就没有任何痛苦。

我感动得久久不能言语,老板不明就里,正准备转身离去,我却扑通一声给他跪下,说收下我吧师傅,我想学做烧鹅饭,我带着诚意来的,我车上就有鹅。

老板说他听过带艺投师,还是第一次听说带鹅投师,他问我为什么要拜他为师,我原原本本地把我的故事讲给了他。

老板见我诚贯金石,于是便收我当了学徒。我欣喜若狂地打开货车车厢,招呼阿操、阿权和阿备下车,指着饭馆厨房告诉它们,你们自由了!

阿操、阿权和阿备迈着欢快的矮子步朝厨房奔去,感觉来到了天上鹅间。

老板却不苟言笑,他盯着我说,我要给你上的第一课,就是教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示意厨师将我的第一课从厨房端出,那是两盘烧鹅饭。

我想原来这是在考验我的食量来着,我卷起袖管,正准备大干一场,却发现盘子里的两只鹅不是别鹅:一只鹅眼珠子是绿的,那是阿权,另一只鹅翅膀长得几乎垂地,那是阿备。

我被老板一把按住,他说,吃了它们!否则你将永远无法成长。

我含着眼泪吃下了阿备和阿权,吃下了我的兄弟、我的童年。我在一饭之间长大了。

最让我痛苦的是,它俩还挺好吃的。

我通过了这第一课,被老板正式纳为学徒。我在后厨呆了三个月的时间,每天起早贪黑,不辞辛劳。在这里我没有朋友,还好有我带来的最后一只大鹅阿操相伴。我想,之所以老板没有杀掉阿操,估计就是为了让我在异乡有个伴吧,老板真是个好人。

三个月后我从后厨出师,这三个月来我对刀光血影见惯不惊,我麻木不仁地问老板,杀哪只您尽管吩咐。

老板让小工抬出一个笼子,笼子里的大鹅体型瘦小、其貌不扬,但是目光犀利,满脸帝王相。

那是我的阿操。

阿操帮我打过的架数不胜数,它和一般大鹅不同的是它擅长智取,专门攻击下三路,为我立下战功无数。所以我在家里一直护着他,不让父母把它卖掉。它今年已经20岁了,陪伴我从小学走到成人,从内陆走到海边,而我今天要杀了它。

老板说,杀了它,你就可以出师了。

我知道我可以拒绝,但阿操终归要死的,与其让英雄死于鼠辈之手,还不如被我亲手终结。我默默地磨着刀,不敢注视笼里的阿操,但阿操罕见的安静,不像其他大鹅在知晓自己命运的时候那般上蹿下跳。不愧是阿操。

我磨好了刀,然后让伙计给我拿一瓶白酒,我要隆重给阿操送行。伙计递过来一瓶我没见过的白酒,打开后有玫瑰的芬芳。我问他这是什么酒,他说这是玫瑰露酒,广东人喜欢用这种酒来腌制肉类、去腥除膻,是制作烧鹅和叉烧时的必备腌料。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们的送行酒其实是用来腌它的,就好比杀人前先给他喝福尔马林,你们这安乐死没有诚意。

也罢,喝什么我都陪你,阿操。我接过玫瑰露酒,倒在两个大碗里,将其中一碗放到阿操的笼子跟前,只见它埋头低酌,一汲而尽。

阿操生性多疑,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喂它,它总是慢吞吞地挑来拣去,有时还让它手下的大鹅替它品尝后才肯进食。而今天它如此干脆,仿佛通晓人性,知道这碗酒的性质。

我眼泪夺眶而出,再也不忍看它,昂起头将我的酒干了下去。我瞬间有了醉意。酒壮怂人胆,我提着杀鹅刀,从笼里抓起阿操就是一刀,锋利的刀刃抹过它纤细的脖颈,鲜血喷得我一脸都是。

阿操就这样死了。而我因为喝了酒,属于激情杀鹅,内疚减轻了许多。阿操你放心,我会给你的父母养老送终的,等过完年就把它们接到广州来杀了。

当晚我做了很多梦,梦见我变成了一只大鹅。在梦里,我被关在笼子里,大叫着放我出去,还我自由。厨师冷酷地提起我,指着油锅告诉我,这就是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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