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的许多记忆里,搞柴是一件最难以忘怀的事情。柴被我嫩弱的肩膀背起我总能闻到那阵阵青草的气息和香味,或者被我的娇嫩的小手塞进冰冷的锅灶,一点,一屋子立马热气腾腾起来,家便有了家的感觉,有了温暖和依靠。柴燃烧了自已,温暖了世界。 那时清早起来,第一件事不是读书,不是吃饭,而是搞柴。一个与个子差不多高的大花篮,一张筢子,一把长条锄头或一把长柄镰刀。四时不同带的搞柴工具不同,有时用锄头,有时带镰刀,有时用筢子,用它们的长柄往空花篮里随意一插,插到一个花格里,轻轻一挑就挑到肩背上。有时睡眼惺忪,有时哼着小调。搞柴也不是一个人,大多与小伙伴们一道,互相有个照应。 那时没有电,没有煤气灶、液化气灶,甚至不能像城里人烧煤球。只能烧柴,一日三餐,煮饭烧水炒菜,一样也离不了烧柴。柴的范围很广,只要塞进锅灶能烧得着。主要是三大类,一类是柴山上长的柴,是家里主要柴草来源;再是各类庄稼打下剩下的秸秆,如麦茬,高粱杆子,稻草等;再就是我们每天上学之前、放学回家之后,周日或寒暑假搞的柴,是补充。山上砍柴是一家人全部上阵,柴砍回来码成柴堆,主要留给过冬时烧。平时主要烧庄稼秸秆和我们搞的柴。 搞柴基本从春末夏初开始,早早晚晚都要搞一篮半篮柴,周日或放假更是全天都要去锄、去砍、去扒。 最喜欢那种叫胖根草的草,特别是长在沙地上,可以挖出根来,晒过后实实地压进花篮里,一个人都背不动,烧时火苗硬,以一当十。记忆比较深的是到家后面的姚家峪山顶上锄草皮。与小兔子、黑皮、三丫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小伙伴,比赛着谁起的早,谁搞的柴多。要想超过别人,就得找到好场子。门前屋后的柴早已挖地三尺,搞无可搞。方家晌后面的山上柴多却是本队人的柴山不能搞,一个队里人,抬头眼熟,搞了也背不到家,背到家也要赔,家长都打过招呼的。我们就找到姚家峪,姚家峪是山那边山里人家的山,他们山多人少,顾不过来,把我们小孩锄点草皮也不当回事,满坡的胖根草,我与弟弟第一次找过来,看到可以打滚的遍地野草都醉了。从此我们的柴比别人搞得多,柴也好烧。十分开心。天麻麻亮哼着小调出门,到日头出来,我们已把带露的柴草锄了一大片,并不急着装进花篮,而是坐在石头上一边歇息,一边看着晨光一寸一寸从地平线爬上来,光线总是最先到达山顶,它那样的柔和,清丽,多少个早晨我们小小的心窗被晨光推开,照进一天的明亮。待太阳把草上的露水收走,远处山下的村子炊烟升起,我们背了一花篮柴,得得地下山,走进晨炊弥漫的人间烟火气里,然后吃过早饭,背着书包上学。 长在田埂坎上柴,一般用镰刀砍。砍这柴是要有点技术的,大人们说要抹根子砍。分田到户后,田分到各家,田埂自然归到各家,一般都不急于砍,等到双抢之后草木茂盛之时才砍,且是各家大人砍,小孩子不让砍,怕砍不好糟蹋了。会砍的从田埂一头顺次砍去,一溜不剩,砍过的田埂坎子光光滑滑,像熟练的剃头匠给人剃了光头,一根毛都看不见。柴砍了一把一把摆放在田埂上,烈烈的太阳一晒,一般早上砍了,傍晚就能抱回家烧锅。不会砍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就像把人剃了个花头,难看又浪费了一埂好柴,还会被乍乎刺戳破了手,滴着痛痒的血。我家因为父亲做手艺补鞋修胎,田埂上的柴就让我们随意砍,常常砍时镰刀把手砍了,或被刺戳手了,最怕的是田后埂草丛里藏着蛇,从你手下钻出来,滑过你的脚步,吐着长长的吓人的蛇信子,胆都吓破了,但舍不得一埂好柴,还是硬着头皮去砍。我一去田埂砍柴,隔壁的二老爹就跑过来教我,叫我用手尽量抓住根部,刀子贴着地面,抹根砍。叫我不要急,耐得住性子,从上到下一溜砍下来,遇到柴深处,先用镰刀磕磕,把蛇赶走。遇到乍乎刺用周边的草裹住,眼睛要看着,手尽量避开刺。几次一砍也就学会了,像会了一门手艺似的,内心便有些小得意。埂上柴总是杂着些小杨树苗子,枸树苗子,枫树苗子和乍乎刺,这些柴草有筋骨,烧起锅来火苗旺。 秋后山头上柴砍的光光了,但山上松树多,松树可以作为盖屋用的梁柱、桁条,农人一般舍不得砍,有等它长成有用之材,才伐下山去。松树到秋后就落松针,我们叫它松毛,松毛金黄柔软,点火快,好烧,烧起来少烟,烧的时候还发出脆生生的声音,像是在锅灶里弹奏着一曲音乐。所以秋后特别喜欢到山上扒松毛。扒松毛用的是筢子,现在年青人可能都不知道它了,即是乡下现在也很少见了,筢子大多用竹子做的,竿的一端均匀地劈成若干条,在火焰薰烤下使其呈扇形张开并弯成手指半握状,再用铁丝或细篾固定成形,筢子那时不仅用它扒柴草,还是我们手中捍卫搞柴权的武器。邻村山多,我们常去他们山上扒松毛。他们村里有几个半大少年,常常在半路上设埋伏,截住我们,让我们把辛辛苦苦扒的柴倒下来才让过去。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抽出筢子就打架,小兔子的锄头柄成了孙悟空的金箍棒,我的筢子就是猪八戒的九齿钉钯。我把一张筢子舞得呼呼叫,一会就把对手吓跑了。 将一花蓝柴草背回家,汗流浃背,但一进家门,平时严厉的母亲总会露出一脸的欢喜,给我盛饭,或滔水让我洗洗,一家人围着锅台其乐融融,到了晚上疲累的小身体也总是很容易进入梦乡,做上好梦。 搞柴的童年辛苦而耐嚼,像堆积在岁月里的一堆堆胖根草一堆堆松毛,只要一被回忆点燃,就炊烟袅袅,柴香,饭香扑面而来。火苗旺盛,烧出劲道,温暖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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