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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慵懶 2024-6-20 09: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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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到天數: 1063 天 [LV.10]以壇為家III - 推廣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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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發表於 2015-5-27 16:33:09
每天早晨五点半起来,路军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昨天晚上叠好的两个纸人,从六楼的窗台推下去。他伸着头,看着两个纸人在早晨微凉的风中飘离,坠落在地。
他的微笑,像晨光贴在墙上,簇新鲜嫩。他小声问着爸爸,早晨想吃点什么?
爸爸路伟躺在病床上看着,不说一句话,他懂得孩子心中的苦疼。
路军最近在医院东面住院楼的工地谋到一份工。他瘦小,十六岁的人怎么看都像十二三岁的样子,不开个,脸像刀背。这活是路军死缠烂磨弄来的,包工头怕惹来麻烦,嫌他小巴,说屁大的小孩,树凉凉底下看蚂蚁爬树去。路军说出了实情,好多人帮着劝包工头,一个镇上邻村的人说,来人查就说是我孙子,跟来玩一天。包工头默许下来,路军就帮着“爷爷”推沙和灰。工地提供的中午饭,路军都端回病房里吃,他给爸爸说,张爷爷给多打了一份,吃吧。爸爸知道怎么回事,他吃一半留一半。在去刷碗的走廊里,路军三口五口把一个馒头吞下去,剩下的菜,还没有走到洗手间,路军就扒拉完了。
路军清楚着呢,这是他与爸爸来医院的第二十二天。虽说上学不行,初中没上完辍学出来打工,但是他记数很准,手机号码说过去一遍,他就能一个数不错地说出来。妈妈从爸爸住院一共来过四次,从没有在医院伺候过一夜,每次来都是站站,说不上两句话就走。在家爸妈也是没话,妈妈和路军也是没话。路军算过,妈妈来医院的四次加在一起不超过两个小时。妈妈第一次来,路军从六楼望着妈妈像被贼撵似的出了医院大门,他哭了。他看到那个邻村的叔叔西装革履等在门口,看到了妈妈和叔叔上了一辆“的”。给爸爸看病没钱,妈妈来一次嘟囔一次,然后留下一堆碎票子。
妈妈有钱还是没钱?爸爸是附近有名的瓦工,别人挣三十五十的时候,爸爸就拿百儿八十了。爸爸不抽烟不喝酒,发了工资一分不少交到妈妈手里。路军算着十几年来爸爸打工的钱,还有这两年自己打工的钱。
有钱还是没钱?这瞒不了路军。路军在妈妈来第二次的时候,他顺着老运河堤跑回十二里外的家去,小心翼翼翻找着,什么都没有找到。已经想到了结果,他还想着试一试。
爸爸这么老实任干的人,怎么能得直肠癌?路军每天叠完纸人后,会在心底念叨百遍,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爸爸快点好吧。张爷爷说,心诚则灵,孩子,能多念叨一遍就多念叨一遍吧。路军给自己定下目标,每天念叨一百遍。
叠纸人的纸不用花钱,每天病房里都有人来送治病的广告。那些花花绿绿的纸,起初大家扔到垃圾桶。从爸爸住院的第六天开始,路军叠起了纸人,并且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把纸人从六楼窗台推下去。第五天晚上,路军待爸爸睡下后偷跑回家。家门从里面顶上了,路军从门缝里看到东间亮着灯,隐隐约约听到叽叽咕咕的说话声,间杂着用手捂着嘴角的笑声。路军猜到了怎么回事,几年来,妈妈的事情他听到好多风言风语。十五六岁的孩子,什么都懂了。 他狠狠跺了几脚大门,甩掉泪离去。
同房间的人都夸,路军真能,叠得那么像。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吧。路军点点头,他与外人很少说话,但是和爸爸有说不完的话,临睡前他会没完没了地跟爸爸说工地上的事情。有些事情路军说过多少遍了。爸爸都装作第一次听一样,爸爸的话少,大多是路军一个人说,爸爸听。爸爸知道路军叠的纸人,男的是谁女的是谁。爸爸从来不说破。
爸爸,今天想吃什么?我发钱了。路军捏着干了五天领回的工资,摔出金属折断的响声。路伟笑了。
晚饭爷俩炒了葡萄鸡丁,买来一份西红柿鸡蛋汤,这是他们住院来吃得最好的。路军一个劲给爸爸夹鸡丁,劝着爸爸多吃。病房的其他陪护人流着泪走出去,病人装作睡熟了似的打起轻鼾。病房里仿佛只有他爷俩。灯光比平时亮了许多,有些刺眼,爸爸转身擦着眼睛。
爸爸欲言又止,盯着路军说,你嫌弃爸爸吗?
路军摇头说着,不。
爸爸没本事,这么窝囊,还得了这病。爸爸把一块稍大的鸡丁夹到靠着路军的那边。
路军抬起头说,甭想别的,张爷爷说,人活着就是最大的福。
爸爸说,我还想着享儿子的福呢,哪能死。
路军说,等着吧爸爸,一定的。
爸爸像有些为难地说,好好对待你妈。别叠那些的纸人了,没用。行吗?
路军眼里汪着泪,爸爸看到了里面升起的火焰。
晚上爸爸做了个梦,他梦见家里着火了,那火先从东间着起,大的没法扑救。路军站在他旁边,肩膀紧紧挨着他。他闻到呛人的让人无法呼吸的毛发烧焦肉烧糊的腥臭味,他想像小时候一样准备替儿子捂住口鼻,手伸出去可找不到儿子了。儿子什么时间从他身边溜走?他一激灵,遍身冒出冷汗,像谁拧开冷汗的开关浇透了他。借着窗外的灯光,他折起身看看躺椅,空无一人,紧贴墙根站着两个比平时大了许多的纸人,用白纸叠的。他叹口气躺下来,知道要发生什么。
在儿子刚要把纸人从六楼推下去的瞬间,手机响了。路伟接通电话,是邻居大水打来的,你家昨晚着火了,忒大,根本没法救。房子烧没了,也没见嫂子出来,你快来看看咋办。
放下电话,看着路军把两个半米高的白纸人推下窗台。路伟浑身上下一哆嗦,疼痛骤起,针扎似的细碎,冷汗侵袭着全身。路军望着飘飘摇摇的纸人坠地,他回过身来说,爸爸,早晨想吃什么。
那些针瞬间被拔走,像捆紧的柴禾突然被抽走了绳索,从来没有过的舒服让蜷缩着的路伟放平了身子,他说,今天不饿,什么都不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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