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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類型] 康熙大帝 - 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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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17 15:31:38 |只看該作者

      魏东亭笑着给他续上酒,又道:“当然了,一品当朝太师府,能没点规矩?”刘华久不逢酒,今日开了杯便毫无节制,就又饮了一杯。听魏东亭如此说,盯着魏东亭冷笑道:“规矩?他有甚么规矩!文武百官由他立规矩,大臣府里却由相婆立规矩。要不是老婆管着,谁知他会规矩出个什么模样儿!”刘华虽是一吃酒便红脸,但实际上酒量颇大。饮了几杯解渴酒,便反劝魏东亭,“来来!怎么尽让我一个人喝,你也来!”
      魏东亭忙笑着饮了,又斟满了两杯,说道:“喝——中堂是道学先生,还怕老婆,”
      “哈哈!”刘华道,“他信道学?五个姨太太,太太不发话他连边也不敢沾,更不用说偷鸡摸狗了。太太倒是个好人——就这一桩不好——前几年穆里玛抢了个卖艺的丫头,嘿!那真叫绝了!”
      这显然指的是鉴梅,魏东亭心里一动,忙夹过一条鸡腿送到刘华面前,好奇地问道:“怎么个绝法?”
      “那姑娘在二堂下轿,”刘华端起杯来“吱”地一声咽了,撕一块鸡腿嚼着,“一下轿便直奔后堂,送亲的人惊愣了。几个娘姨都没拦住。
      “她自寻门路,在里头转了好久才寻着鳌拜夫人荣氏太君。‘咕咚’一声跪下,一边哭,一边骂,怎么抢,怎么逼,自己怎么有人家,说了个声气绝咽。
      “老婆子气得脸上发青,正好鳌中堂赶来,被那老婆照脸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左一个、右一个糟蹋人家的黄花闺女,死后当心下阿鼻地狱!,又对那丫头道:‘你就在我这里侍候,吃不了他的亏!’连说带骂把鳖中堂搅得发昏,后来把穆里玛也叫上去臭骂了一顿,才算了事儿。”
      魏东亭长舒一口气又问道:“再后来呢?”
      刘华起身倒了一杯酒,又给魏东亭斟上,先自喝干了。一边斟,一边笑道:“后来的事谁管他娘的帐,听说这丫环就留在太君的房里,你说他懂规矩?哼,他连皇上都敢糟蹋!”
      魏东亭见他舌头打转转,已是醉了,原打算收场,听到这话,忙又起身给他斟酒,笑道:“中堂是托孤重臣,哪有这种事?”
      “既如此,”康熙笑道,“下去拟方干来。”
      那胡宫山叩头道:“皇上此症不须用药。臣有小术一试,如其无效,再行方不迟。”
      不用药便可治病,康熙大感兴趣,坐起身来问道:“你有何妙法,快与朕用来!”
      胡宫山道,“请皇上静坐不动即可!”说完双手高拱,离康熙头部有三尺远,动也不动。张万强在旁看他捣鬼治病,暗自纳罕,连躲在帘后的苏麻喇姑都看呆了。魏东亭却知他是在运内功为康熙祛病。
      康熙初时也觉好笑,慢慢便觉有一种清凉麻甜的感觉,从头顶泥丸、太阳、印堂各穴浸润进来,开始只有麻的感觉,满心只觉凉风习习,如秋日登高,杂虑一洗而尽,渐渐地连麻的感觉也没有了。此时血脉倒转,头部有些眩晕,殿内的器物都在旋转,忙闭上双眼。
      足有小半个时辰,胡宫山吁了一口气放下手来,趴着叩了个头道:“万岁,请睁开龙目”
      康熙原本是想事情想得发蒙,头部有点疼,便借题发挥唤来了胡宫山,主要是想见一见这位奇人。刚见面便有三分厌恶,不料他却真有本事。此时睁开眼,顿觉满室清亮,心定神明,异常轻松。不由心中大喜,解掉头上黄绢带,晃了晃头满意他说:“真看不出,你还会法术!”
      胡宫山忙道:“此非法术,乃臣过去所练的先天内气功,逼入龙体,自能法邪扶正,舒筋活络。”
      康熙原本就是要考查一下他的功夫,现在越发相信。便问道:“你精干内气功?”
      胡宫山道:“不敢言精,只略知一二而已。”
      康熙笑道:“你便演示一套给朕看看。”魏东亭见康熙命胡宫山练功,先自站起,挨近康熙身边立定。
      “臣不敢放肆!”胡宫山一边答,一边双手轻按,立起身来,却无动作,只是微笑不语。众人正诧异间,忽然向地下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胡宫山在起身一刹那间,运内力一按,双手、双膝、双脚着地的六块方砖却已龟裂下陷!
    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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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17 15:31:46 |只看該作者

      “好好好!”康熙早已看见,鼓掌大笑,“真是海水不可斗量。有这般能耐,岂能久屈人下!你好自力之,朕有用你处。”
      张万强见康熙欢喜,便取了最上等的封子——二十两黄金一一捧了过来。康熙道:“这样的好汉不能用钱打发。”便指着案上一柄麒麟盘蛟的玉如意笑道:“这个给你!”
      望着胡宫山的背影,康熙转脸对魏东亭道:“此人功夫很深。过去朕对此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魏东亭忙赔笑道:“此乃主上洪福。”康熙怅然若失道:“但不知他肯为朕用否?”
      魏东亭道:“君子喻以义,小人则喻以利,主上待之以礼,何患他不为我主所用?”康熙爽朗一笑道:“你的学问也大有长进嘛!”
      出了一会神,康熙又问道,“小魏子,方才你说的‘义利’倒提醒了朕。据你看,这班布尔善与鳌拜是不是真的一伙?”
      “奴才瞧着是一伙的。”
      康熙道:“未必!班府里养着几十名卫士,行动诡密,连鳌拜都不知道。”
      魏东亭凉道:“皇上怎么知道……”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康熙道,“他瞒着鳌拜的事不少。”
      阶消息使魏东亭深为震惊,咬着嘴唇陷入沉思,却听康熙又道:“你想,他是皇室近枝,鳌拜篡了皇位,于他有甚么好处?”
      魏东亭从未想过这档子事,不禁语塞:“这……”
      “你不忙回答。朕看他们未必真是一党。他或是潜入鳌拜跟前,佯作拥戴伺机为朝廷出力;或是自己另有图谋,借一借鳌拜势力。这些话你可存在心里将来或可验正”
      “是!”
      “再过一个月便是中秋。”康熙沉吟道,“你得便儿约他一下,与朕一同出去踏秋一游。日子暂不定死,到时再告诉他,朕倒要瞧瞧他葫芦里装的是甚么药。”
      “不可!”苏麻喇姑掀帘进来,大约觉得自己太冒失,又笑了笑才说道,“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圣上乃万乘之君,岂可亲临险境?”
      “这个不妨的。”魏东亭笑道,“婉娘也大小瞧我们了。难道我们就白吃皇上俸禄不成?”
      “这不是吃俸禄不吃俸禄的事。”苏麻喇姑毫不让步,”不出事便罢,就是碰了万岁爷一根汗毛,你悔断了肠子也来不及!这事得经太皇太后定夺!”
      “这个自然,”康熙笑道,“不过朕意是一定要去的。天天就在这几处地方转,也实在大闷。小魏子先作准备好了,朕便微服转一遭儿也无妨。”魏东亭也笑道:“这个主上尽自放心。”
      “今日说好,说不定哪日我也去凑热闹!”苏麻喇姑接着补上一句。
      “那就这么先定下来。”康熙道,“待朕请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懿旨再说罢。”
      魏东亭放马回宅。出了宫抬头看时,已是申牌时分。虽已炎日西斜,秋老虎的余威以乎还没有消尽,连马也热得懒洋洋的。便笑骂一声:“连你这畜牲也热得这样,咱们到个好去处,我饮酒,你饮鸡蛋清拌水!”便催马往嘉兴楼去——自明珠与翠姑好上,常来这里,魏东亭也不时去敲梆子玩儿。
      过了庆丰斋,恰巧迎头遇见了在鳌拜府当着笔帖式的刘华。二人过去同在内务府当差,曾是好朋友。后来,魏东亭做了侍卫,刘华便不再多来。更因魏东亭身负秘密差使也不便往来,因此双方就疏远了。那刘华也瞧见了魏东亭、穿着鲜亮朝服,骑着高头大马,便别转了脸只装没看见。魏东亭一笑下马,一把抓住问道:“怎么啦。老兄在中堂那里当差,便瞧不上咱了?”
      刘华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倒会反咬一口!你现在是魏大人,咱倒好,刘笔帖式!俗话说,富易妻,贵易友。你瞧咱配得上高攀你么?”
      魏东亭笑道:“别说这些叫人恶心的话了!来,好哥子,上楼吃酒!”
      他知道刘华是个酒猫子。历来一让就到,不料这次他竟认真推辞道:“真地有事,改日再陪。”魏东亭便也愈加让得认真:“怎么,鳌中堂真把你调教出来了,连刘二爷也出息得不吃酒了!”
      “怕他狗屁!”刘华最是血性,吃的就是这一套,便站住脚步,“老子早不想干了。要不是为了使钱还方便,谁他妈的愿在那窝子里将就!”
      魏东亭听出话中有因。便说:“和我吃酒就丢差使,至于吗?要是他真撵你包在兄弟身上!”一边说便拽刘华上了楼。
      三大杯老烧刀子下肚,刘华便上了脸。他夹起两片宫爆玉兰片塞进嘴里,不胜感慨地说道:“咱们那伙子兄弟都升发了,数你发得高。顶不济的也得个内务府的蓝顶子管带。就是我老刘华窝囊!说着端起酒杯咕地一口吸尽。
      “当初虽说是老林荐你,也是你自己愿意嘛!”魏东亭忙替他斟酒,“不是我说,你要在这边,这会子再不济也得弄个五品顶戴!”
      “唉!谁叫我家里穷呢。穷了就没出息,就跟御茶房里小毛子一样,背时!”刘华长叹一声,“在这当差,钱比内务府是多得多,除了方才说的,就是他妈g的不自自在。不逢年节,不遇赏赐私自吃酒,那板子打得也真狠!”说着又把酒喝干了。
      魏东亭笑着给他续上酒,又道:“当然了,一品当朝太师府,能没点规矩,”刘华久不逢酒,今日开了杯便毫无节制,就又饮了一杯。听魏东亭如此说,盯着魏东亭冷笑道:“规矩,他有甚么规矩!文武百官由他立规矩,大臣府里却由相婆立规矩。要不是老婆管着”谁知他会规矩出个什么模样儿!”刘华虽是一吃酒便红脸,但实际酒量颇大。饮了几杯角渴酒,便反劝魏东亭,“来来!怎么尽让我一个人喝,你也来!”
      魏东亭忙笑着饮了,又斟满了两杯,说道:“喝——中堂是道学先生,还怕老婆?”
      “哈哈!”刘华道,“他信道学?五个姨大太,太太不发话他连边也不敢沾,更不用说愉鸡摸狗了。太大倒是个好人——就这一桩不好——前几年穆里玛抢了个卖艺的丫头,嘿!那真叫绝了!”
      这显然指的是鉴梅,魏东亭心里一动,忙夹过一条鸡腿送到刘华面前,好奇地问道:“怎么个绝法?”
      “那姑娘在二堂下轿,”刘华端起杯来“吱”地一声咽了,撕一块鸡腿嚼着,“一下轿便直奔后堂,送亲的人惊愣了。几个娘姨都没拦住。
      “她自寻门路,在里头转了好久才寻着鳌拜夫人荣氏太君。‘咕咚’一声跪下,一边哭,一边骂,怎么抢,怎么逼,自己怎么有人家,说了个声气绝咽。
      “老婆子气得脸上发青,正好鳌中堂赶来,被那老婆照脸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左一个、右一个糟蹋人家的黄花闺女,死后当心下阿鼻地狱!’又对那丫头道:‘你就在我这里侍候,吃不了他的亏!’连说带骂把鳌中堂搅得发昏,后来把穆里玛也叫上去臭骂了一顿,才算了事儿。”
      魏东亭长舒一口气又问道:“再后来呢,”
      刘华起身倒了一杯西,又给魏东亭斟上,先自喝干了。一边斟,一边笑道:“后来的事谁管他娘的帐,听说这丫环就留在太君的房里,你说他懂规矩?哼,他连皇上都敢糟蹋!”
      魏东亭见他舌头打转转,已是醉了,原打算收场,听到这活,忙又起身给他斟酒,笑道:“中堂是托孤重臣,哪有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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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17 15:32:00 |只看該作者

      刘华却把“重”听成了“忠”,红红的眼睛略带狡黠气,盯着魏东亭噗地一笑,道:“忠臣!忠……我他妈的不为老娘、儿子有口饱饭,才不在那儿着挨刀呢……”刘华的眼已斜了,颓然长叹一声便歪在椅子上不动了。
      魏东亭推推刘华,已是醉得人事不省,便架起他的胳膊出了店。牵上自己的马,一直送到鳌拜府前的一个胡同口。他又摇摇刘华,刘华动了动,抬头道:“不,不行了……改日我请你!”魏东亭见他尚清醒,忙问:“你在府里有知己朋友么?”
      “我……我到哪儿都有朋友!小齐、小曾子…”刘华挣扎着,又有点迷糊了,“叫他们都来!我……不不信灌——灌不倒他们……”
      魏东亭撂下刘华,独自走到鳌府门房间道:“小齐、小曾子二位在么?”那门房打量一下魏东亭问道:“大人认识他们?”魏东亭道:“我不认识,他们有个朋友叫我捎个信儿来。”
      那门房笑了:“我就是小曾子,你说吧。”魏东亭走上前来对他耳语几句,小曾子跺着脚说:“咳,改不了的贱毛病儿!“便跟着魏东亭到了马前,扶下了刘华,背起来,笑着对魏东亭道:“多谢大人关照。要给歪虎碰上,他这顿打挨重了——只好从旁门进去,找间空房子先住下,酒醒了便好说了。”说完便自转身去了。
      经过这斗事,魏东亭想了很多,鉴梅小时聪明他是知道的,现在看来愈发机灵了。入府的这段情况只怕连史龙彪也未必知道呢!陡然间想起鉴梅这些年来竟不给自己传个音信儿,又是心里一凉,如果她与史龙彪当初一样,抱了个“复明”的宗旨,自己又当何以处之呢?听刘华的口风,他的几个朋友和那个甚么“歪虎”不是一路人。从比,倒另有一个主意放在心里了。
      光阴茬苒,转眼已过中秋。京城已是黄叶遍地,万木萧疏。这段时间里,康熙除了每日悄悄溜到索额图府上去听伍次友评讲《资治通鉴》外,便带着魏东亭等一干人走狗斗鸡,讲拳论脚,练习布库骑射,甚至扑萤火虫儿、捉蟋蟀,并不理会朝政。弄得一干正直朝臣哭笑不得,却又暗暗纳闷:“圣学何以日进,当真天与神授?”鳌拜表面上算与康熙君臣修好,遇着不大不小的政务也常进来请示,但见康熙一听正事就懒洋洋的,也就一笑而退。鳌拜有个改不了的习惯,上午处理政事完毕,无论冬夏,中午必要小憩片刻,然后在后园练一趟拳脚,再到书房看书。这天练完功,刚拿起书来,便见班布尔善满面喜色地走进来,双手一拱道:“恭喜中堂!”鳌拜一怔让座道:“我喜从何来?”班布尔善笑嘻嘻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桑皮纸包,层层剥开来,“中堂瞧,欲成大事,还得靠它哩!”
      “是冰片?补中益气散?”鳌拜看了看笑道,“这有什么希罕,赶明儿我送你十斤!”说着便好奇地欲伸手拨弄。班布尔善忙挥手阻止:“哎,动不得!”鳌拜不禁愕然,忙问:“怎么,这是——?”
      班布尔善小心翼翼将药重新包好,放在案上。瞧瞧左右没人,他挤眉弄眼地嘻笑着道:“与补中益气散正为绝好的一对,是追魂夺命丹!不过却是缓发,用下去要过七八日才会发作。您瞧,化在酒里不变色——这是好宝贝!”
      鳖拜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这件事多日不提,他心中倒也安然,陡然间重新说起,不禁猛地一阵慌乱。班布尔善这种楔而不舍的劲头叫他吃惊。停了一刻方问道:“哪里得来的?”
      “按古书中说的炼来的,”班布尔善坐下眯着眼瞧着鳌拜,“此丹真名百鸟霜。原是道家炼丹投用之药——入山扫百鸟之粪,任你是铜墙铁壁,任你是王子公孙,管教春梦难续!”他得意之至,顺口说了几句《大开棺》里的戏词儿。
      鳌拜心中噗噗乱跳,面上却不肯露出,只淡淡说道:“这个先放在这里,未必使得上。我有更绝的妙计。”
      班布尔善见鳌拜不很高兴,有点扫兴。一边重新将药包好,一边问道:“中堂,你有何妙法,何不赐示一二?”鳌拜笑着说:“我己探听明白,老三每天在索府读书,你瞧,这个机会如何?”班布尔善却沉吟着说:“好是好,只怕他既然敢去,就必有戒备。那魏东亭的武功甚高,又每日寸步不离。暗来不易成事;明来呢?搜抄大臣府邪,也要好生想个由头才成啊!”二人正说着,见鉴梅奉着茶盘进来,便哼住了口。
      鉴梅进来,见两人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抽烟,轻盈地给二位大人面前各放了一杯茶,将桌上纸包顺手收在盘里便欲退下。鳌拜忙直:“素秋,这个纸包你且放在这里。”鉴梅答应一声“是”,便将纸包放在桌上,躬身退了出去。
      班布尔善目送鉴梅姗姗远去的倩影,说道:“怪了,这姑娘走路怎么连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一语提醒了鳌拜,心中不禁一惊:“她有轻功在身!”听说那年初来,史鉴梅闯后堂,几个壮妇都拦她不住。自己曾几次调戏她,拉扯之间,似也有飘忽不定之感——他越想越真,由不得怔了一下,班布尔善见他呆呆的,便问道:“中堂,您在想甚么?”鳌拜道:“贼步最轻啊!”
      这句话恰和班布尔善的心思暗合,他左右瞧瞧,凑到鳌拜跟前道:“中堂家政甚严,我是知道的,不过——”
      鳌拜看了他一眼道:“讲。”
      班布尔善踌躇道:“我心里只是疑惑,上次我们在花厅议事,何等机密,怎么会在府内传扬开了呢?”
      鳌拜大惊,忙问是怎么一回事。班布尔善便将自己在柳丛边听到到丫头对话的情形告诉了鳌拜。
      鳌拜咬着牙半晌没言语,良久方道:“这我自有办法,不会有甚么大事。”
      二人接着商议大事。按班布尔善的意思。应该突如其来地搜查索额图府邪。抓住人便杀。然后还可将拭君之罪加在索额图头上,那真叫铁证如山——因为人就死在他家!
      “好!”鳌拜格格一笑,他很佩服班布尔善的多谋善断,但若这么就说赞成,也显得自己无能。于是说道,“如若偷袭不成,你我便成无巢之鸟,离刀下之鬼也只有一步之遥了。所以我想,一是要看准了再下网;二是不能师出无名,纵然万一不遂,也有后路可退。在此之前能除掉魏东亭这小畜牲才是上策!”
      这个策划很周密,班布尔善极表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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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含讽劝谆谆君王意 寓忠厚悠悠赤子心
     
      秋高云淡,碧空如洗,康熙带着魏东亭和班布尔善策马来至西便门外,白云观已遥遥在望。班布尔善笑道:“万岁,时方寅末,又未逢社会之日,咱们主子奴才三个在这荒棒野蒿中并辔而驰。知道的呢,说我们是去游玩;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是响马呢!”
      康熙听了这说,勒住了马,环顾四野,果然荒凉寒漠,遂笑道,“响马与天子也只有咫尺之隔,坚持王道,就是天子,进了邪道便为好雄,贼道就成为响马了。”
      班布尔善听了,先是一怔,随即格格笑道:“主子学问如此精进,圣思敏捷,奴才万不能及。”
      魏东亭却无心听他两个说笑,只留心四下动静。远远见郝老四,犟驴于一干人扮作穷苦的刈草卖柴人,散在附近割荆条,知道已是布置停当,便赔笑说道,“万岁爷,前边就到白云观了。”
      康熙搭眼一看。果见山门隐隐地立在云树之中。他翻身下马道,“咱们不做响马了,还是做游客吧。骑马进庙,也不甚恭敬。”此时十几个长随打扮的侍卫带着酒食器皿方才赶来,三人便将缰绳交给一个侍卫拿了,信步向山门行去。
      白云观坐落在西便门外三四里处,原是奉把金元之际道教全真宗派领袖丘处机的“仙宫”,为元比长春宫的侧第。丘处机羽化之后,其弟子尹志平率诸黄冠改此侧第为观、号曰“白云”,取道家骑黄鹤乘白云之意。
      清初兵定北京;西便门外一场大火,使蚁百间殿堂庐舍,连同附近几十户人家的房屋尽付一炬。院中一堆堆瓦砾,一丛丛蓬蒿,显得十分寂静荒凉。仅存下的拜殿和东廊下的泥塑,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按《西游记》故事绘制的泥泥塑吸引着游人和香客。
      班布尔善环顾四周,人烟稀少,心下暗自思索:北京城内有名的庙字寺观,白云观是最破败的一个,老三偏偏选中这样一个地方来游幸,真是匪夷所思。昨日魏东亭前去传旨时,他就猜中了康熙的心思,他倒也想知道,这个娃娃天子到底怎样对待自己。——正在发怔,见康熙已进了山门,在一座错金香鼎旁边上下审视,忙赶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山门上这副槛联倒不错,‘敬天爱民以治国,慈俭清静以修身’。嗯,前明正德皇帝这笔字写的倒是风骨不俗。”
      康熙却不答话,只围着这尊六尺多高的鼎兴致勃勃地仔细打量。
      说起这香鼎,也有一段传说。相传当年香火旺盛时,每日只须道童晨起焚香撮火,并不用人力,稍过片刻山门便自行开启。待昏夜时,向鼎中贮水,山门自行关闭。其实就连小道士也并不知香鼎与山门乃是消息相连,人们以讹传讹,深信这白云观道士掌着九天符录,这些庙务全由神差来办。因此,庙虽颓废,这鼎上的错金连最贪财的人也不敢动他分毫。
      康熙以手叩鼎笑道:“可惜没有邀鳌中堂同来,他有拔山扛鼎之力。班布尔善,你倒说说看,他能不能将此鼎移动?
      这话问得太露骨了。原来自大禹在天下九州各制一鼎以来,“问鼎”就成了篡国的代名词。周宣王三年,楚子助天子伐陆浑,兵胜之后,在洛阳近郊阅兵。楚子便乘机询问王孙满大庙中九鼎的大小轻重,意在侵占。此时康熙引出此典来,自然有敲山震虎的功效。班布尔善无书不读,岂能不知此典?只是觉得颇难应对,迟疑了一下才干笑一声道:“这鼎怕有两千斤,鳌中堂来,也未必就能动得了它。”
      “无量寿佛!”三人正看鼎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道士从后边太极殿东侧耳房里出来,拱手道:“居士们纳福!难得如此虔心,来得这般早。前边的观宇已经荒芜,后面也还洁静,请进来用茶吧!”三人忙都转身答礼,魏东亭说:“道长请自便。我们先在前边瞻仰瞻仰,待会儿才去后面呢!”
      魏东亭见老道走后,笑着说:“这是朝咱们化缘来的。这里的道士们除了每逢初一、十五社会时,能收点香火钱,平日里难得有香客来。眼见咱几个来了,你们又一身富贵打扮,这牛鼻子哪肯轻易放过!”
      康熙一拍身上,笑道:“不巧,今日恰巧没带钱出来!”班布尔善忙从袖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笑道:“奴才却不敢同万岁爷相比,走到哪里,也须带点银子。”
      魏东亭道:“可惜太大了,一两银子可买一百三十斤上白细米,全部给出去可能被人疑心。”说着接过银子握在手中,双掌一使劲,“咯嘣”一声,那银子早断成两截。他把大的一截丢还给班布尔善,掂了掂小的道:“怕有二十两吧,这已算得上阔香客了。”班布尔善见他功夫如此了得,心下不禁骇然,更增了几分忌惮。口中笑道:“虎臣这一招,没有千斤之力怕是不成,不过这又不是临潼斗宝,何必如此呢?”
      康熙今日邀班布尔善至此,是专为查考他的。他到底是自己的本家兄长。如还念兄弟之情,互相说合了,也就罢了。谁料这班布尔善只是装痴作呆,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不由心里有些烦躁。便道,“这个鼎看过了。那边廊下捏的有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泥塑故事儿,一多半毁了。下余的倒不知怎么样,不如瞧瞧去吧。”
      班布尔善察颜观色,已知康熙之意,心里冷笑一声。他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小道士过来,手里托着土黄袱面儿搭着的茶盘,上面三杯清茶正冒着热气。遂笑道:“虎臣,应了你的话了,快打发银子吧!”便抽身跟着康熙到东廊下看故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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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17 15:32:18 |只看該作者

      这里魏东亭把银子放在茶盘上笑道:“小仙长,茶我们是不用的;你拿了这银子去吧!”说完便欲回康熙跟前;却瞧见伍次友撩着长衫前襟兴致勃勃地拾级而上,在错金鼎旁转来转去仔细推敲。苏麻喇姑随后紧紧跟着,却似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张皇四顾。魏东亭蓦地一惊,回头看康熙和班布尔善正逐个儿品评塑像,便悄然退了过来。苏麻喇姑也早瞧见了,撇下伍次友,装作无心的模样凑了过来。
      二人折至西廊断垣后头,魏东亭小声埋怨道,“我的姑奶奶!这叫办的甚么差使?这边应付着一位混世魔头,你怎么又带了一个大白金星。这怎么办?”
      “你倒说的好!”苏麻喇姑道,“索府的人都调出来在这左近,关防都快出空了。他要来,我是家奴的牌位,能拦得住了?还不快想法子,只顾埋愿呢!”
      魏东亭紧锁双眉,半晌才道:“既来之,则安之。一味躲着不是办法,就索性见见我想也没甚要紧。”苏麻喇姑道:“就怕这位伍先生一嗓子喊出‘龙儿’来可怎么办,”魏东亭笑道:“大不了揭破了——你别出声,机警着点,瞧我的眼色行事。”
      说完,魏东亭便匆匆离去,远远便听康熙连说带笑:“这丘处机也是无事生非,牛鼻子道人吹和尚,写出个‘西天取经’,后人还巴巴儿弄出这些故事来,不伦不类地摆在这三清道场。”
      班布尔善笑道:“是啊,这观将来重修,还是不要这些故事的好。”魏东亭听至此,忙接口道:“说起‘西游’,我还听了个笑话儿。我朝入关,兵临河间府,城里的百姓要避兵灾,走得精光。有个老头子,临出门看了看门神,叹道:‘尉迟敬德、秦叔宝有一个在,天下也不至就乱得这样。’恰好邻居是个三对方的老学究,听了这话,撅着胡子道:‘门神乃神茶郁垒!秦叔宝他们是丘处机老头子胡编乱造出来的,你就信了真!’这老儿不服,搬出《西游记》,那学究又找出《封神》与他争论,一直争到天黑,城门关闭。第二日大兵破城,二位都死在乱兵之中。”
      班布尔善听得哈哈大笑,康熙却远远瞧见伍次友和苏麻喇姑朝这边走来,心里发急,不住递眼色给魏东亭。魏东亭正说得兴致勃勃,瞥见伍次友已经走近,忙故作惊讶他说道:“呀!真是巧,这不是朱表台吗,幸会幸会!”
      伍次友一怔,正要说话,魏东亭转身扯着康熙介绍道:“这二位都在鳖中堂眼前当差,这位是龙鸣世兄,这位叫贾子才。朋友们多日不见,难得今个儿凑巧,碰得齐全——”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伍次友便是一段木头也有灵性了。听魏东亭生编的这两个名字,苏麻喇姑想笑又不敢,倒是伍次友帮了她的忙道:“婉娘,还不见过三位爷?”苏麻喇姑便上前笑盈盈地道了三个万福。
      班布尔善倒没看出甚么异样来,只觉得他编派的这两个名字似有讥刺,留神看婉娘,略觉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却再也想不到苏麻喇姑身上,只好似笑非笑他说道:“久仰久仰!我们一同走走如何?”伍次友笑道:“既是表台的朋友,我们自然同行。”他嘴里虽然这么说,心中却满腹狐疑。
      一场破包露馅的危机总算是暂时弥合,康熙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此时已神态自若,遂笑问伍次友:“朱先生,这套故事你看塑得可好?”
      “漫说《西游记》是后人伪托丘长春之作,”伍次友道,“即便是真的,道士观里夸和尚有甚么意趣呢?”
      《西游记》竟是伪托之作,这真是闻所未闻。康熙忙问道:“先生倒是言人所未言,怎见得《西游记》不是丘长春所作呢?”
      伍次友笑道:“这何须到旁处去查,只看《西游记》本文便知——祭赛国中的锦衣卫,朱紫国司礼监,灭法国中的东城兵马司,还有唐太宗朝里的大学士,翰林中书院,都是前明才设置的,丘处机从哪里去捏造这些?”
      魏东亭见伍次友谈兴起来,怕他没完没了,趁空儿插话道:“朱表台,哪有站在这儿说的?咱们不如到那边破凉亭子上,现成的酒食,就在那儿赋诗说笑,可好?”
      康熙已与班布尔善谈了很多,虽感失望,却还想再试探一下,便笑道:“好,就依虎臣吧!”凡个拾酒食的侍卫不待吩咐,早过去安置了。
      看了一阵子《西游记》故事,听了伍次友一番高论,又在拜殿里捣弄了半日鬼神,不知不觉已到晌午了。秋风卷着一团团乌云渐渐地盖了上来,浑黄的太阳在飞云中黯然失色。在破亭里,这几个胸襟不同、志趣各异的游客被机遇和命运撮合在一起饮酒赋诗,都默默地看着清澈透底的水塘中变幻的云影,沉思默想地搜索佳句。
      一尾鲤鱼跃起,在池中打了个翻飞,“咕咚”一声又沉入水底。康熙起句微吟道:
      剑池锦鳞跃云影,
      伍次友道声“好”!续道:
      击破秋空欲出形。
      魏东亭道:献丑了——
      为问天阔造化数,
      班布尔善沉吟良久才续道:
      划乱清波朝金龙!
      康熙鼓掌叫好,伍次友却道:“诗也倒罢了,只是最末一句流于颂圣俗奏了。这又不是金殿对策,哪里有甚么金龙呢?”
      苏麻喇姑听伍次友如此说,担心地看一眼康熙,康熙却是毫不在意。班布尔善本疑心伍次友来历,此时不禁释然。暗想:“倒是我多疑了,姓朱的若认识这主儿,岂敢说这样的话?”遂笑道:“朱先生见教得是。只是读书人事事当归美于君亲,余则非我辈敢妄拟的。”伍次友笑道:“这话固然有理,然古往今来多少诗文,若真地篇篇颂美君亲,那还怎么读呢?重要的在于情发乎心,志发乎词,或寄于山水,或托于花月。圣道之大,岂可一格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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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17 15:32:27 |只看該作者

      这一番侃侃而言加上前头的领教,班布尔善自知决非他的对手,便一笑而罢。伍次友兴犹未尽,吃一口酒,凭栏朗吟道:
      登山临水送将归,谁言宋玉秋客悲,
      坐观百云思大风,起听红叶吟声微。
      春山啼鹃去不返,瑟江寒雨钓竿垂。
      不堪豪士闻鸡呜,一声咏叹雁南飞!
      刚一落音,康熙连声赞道:“这才是诗,不枉了今日白云观走这一遭!”苏麻喇姑听着却不言语,眼中滚动着晶莹泪珠,怕人瞧见,又忙偷偷地擦了。
      魏东亭眼见班布尔善直盯着伍次友,知他动了疑心,于是笑道:“朱表台又发了豪情。不过咱们今个出来是耍的,装了一肚子的白云大风回去,姨父能不怪我?”
      康熙听了呵呵大笑:“虎臣原来也有打诨取笑的时候。依你便怎么?”魏东亭笑道:“不如说笑话儿,谁说得不好,罚酒!”
      “好!”班布尔善嘻笑道,“我先说——一个秀才死了,去见阎王,阎王偶放一屁。秀才就献了《屁赋》一篇,道:‘伏惟大王,高竦金臀,洪宣宝气,依稀乎丝竹之音,仿佛乎麝兰之味。臣立下风,不胜馨香之至!’阎王大喜,增寿一纪放他还阳。
      十二年后限满再见阎王,这秀才趾高气扬,往森罗殿摇摆而上。阎王却忘了他,便问他是何人,小鬼笑道:‘就是那年做屁文章的秀才!’”
      音刚落,伍次友哈哈大笑:“这位贾子才先生倒是个真名士,一语骂倒天下阿谀之人!”康熙先也忍俊不禁,细思量时不禁大怒,暗道:“奴才无礼!”脸上却毫不带出,只道:“虎臣,该听你的了。”
      魏东亭沉吟良久方道:“我就接着方才的屁故事也来说一个——前明有个人叫陈全,是极有才学的一个风流浪子。一日外游,误入御园猎场,被一个太监拿了。那太监道:‘你是陈全,听说你很能说笑,你说一个字,能叫我笑了,便放掉你。’”
      陈全应口答道:‘屁!’太监不禁愕然,问道:‘这怎么讲?’陈全道:‘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
      众人听了,无不鼓掌大笑。伍次友笑得打跌,道:“我也有了一个——有一家富户,原是卖唱的出身,死了母亲,求人写牌位,既要堂皇,带上‘钦奉’二字,又不能失真。花了一千两银子没人能写。一个秀个——就是方才贾先生讲的那位了——穷极无聊,便应了这差。上去援笔大书道:‘钦奉内阁大学士,两广总督,加吏部尚书衔,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少保王辅相家仆隔壁之刘嬷嬷灵位’。”
      众人听了又是哄堂大笑,连旁边侍立的苏麻喇姑也不禁‘嗤’地笑出声了。
      康熙便道:“我也有了一个——一家人想住好房子,卖了地和存粮,又借了钱,好容易盖成了,却连饭也吃不上。他的一个朋友进来扬着脸看了看道:‘这房子盖得好,不过欠了两条梁。’问他怎么回事,朋友笑道:‘一条不思量,一条不酌量!’”
      这个故事说了,除魏东亭微微一笑外,别的人都没笑出来,’伍次友笑道:“这故事劝大于讽,没把大家逗笑。公子该罚一杯!”康熙只得笑着饮了。班布尔善听着这些笑话儿句句似乎带刺儿,却又说不出来,暗骂魏东亭:“不知从哪里弄个野秀才。”口里却笑道:“我还说个读书人的事:有个学官,退休还乡,自做了一块匾,上头写了‘文献世家’四个字。有个无赖夜里把‘文’字上面一点贴了,便成‘又献世家’。这家子大怒,撕了去,不料隔了一夜‘文’和‘家’上头的点都没了,变成‘又献世冢’这家便摘下来,擦洗干净挂上,第二日‘文’和‘家’都被糊住了,只余‘献世’这两个字……”
      他的笑话未讲全,众人早笑倒了。魏东亭便道:“贾先生这个笑话儿着实地好,很应奖一杯酒!”
      班布尔善笑着饮了,问道:“虎臣可还有好的么?”
      魏东亭笑道:“我虽不学无术,笑话儿却有得是——说一个近视眼,过年在路上拾了个爆竹,不知是个甚么东西,便凑在烛上去瞧,不想就燃着了炮捻儿,“砰”地一声在手里炸开。旁边一个聋子看得清楚,便问:‘足下方才手里拿的什么,好端端地怎么就散了?’”
      众人各自回味,伍次友早大笑起身道:“真有你的,虎臣!已出来多时了,我还有事,不如就瞎子放炮聋子看——今日且散了罢!”回身叫了声“婉娘”,便径自带着苏麻喇姑去了。
     
     
    第二十六章 山沽居婉娘伴师游 西鼓搂道长说因缘
     
      苏麻喇姑走出庙门,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可现下怎生对付这位呆子呢?见伍次友默默走着,似乎在想什么,便问道:“饿了罢,咱们别急着打轿回府,先在附近寻一家野店打个尖儿再走罢。我可是立规矩立得腰酸腿疼了!”
      “也好。”伍次友道,“不过今儿这事好怪。龙儿、小魏子约的那个人怎么瞧着那么别扭,倒像龙儿的奴才似的。你们怎么又不肯相认呢?”苏麻喇姑掩口笑道:“他是鳌中堂府里的清客,练就了的奴才相。听说起先和小魏子相处得好,又是表亲。今个儿偶然碰上,人心难测,自然以不认为佳。”伍次友是读书人的心性,对苏麻喇姑的话信以为真,遂笑道:“这也小心过分了。”
      二人边说边走,转过一片瓦砾堆,见前边有一带土墙,墙上藤蔓四攀,墙边老树婆娑。这虽是一间小门面的村酿酒家,但在这劫后村野里,却分外引人注目。伍次友点头笑道:“嗯——这个地方不坏,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二位,请里边用饭,有烧麦羊肉、各样细巧点心,京挂银丝面……”
      伍次友只顾和婉娘说话,没有注意店主人。可一听这声音非常熟悉,再抬头一看,这个老板不是别人,竟是何桂柱。多日不见,他倒发福了许多,惊讶地问道:“柱儿,你怎地到这儿来了?”
      “哟,是我的二爷!”何桂柱这才瞧见是伍次友带着个陌生女郎,忙陪笑道:小人越发拙了,二爷又穿这衣裳,都不敢认了。——二爷,小人给您请安了!”
      苏麻喇姑早听魏东亭讲过此人,只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又瞧瞧幌子上“山沽”两个大字,便随伍次友进了店。何桂柱跟在后边,口里不住他说:“二爷,您去后不久,悦朋店就开不下去了。托爷的福,魏爷给小人在这里又寻了个落脚的地方儿。……亏了爷照应,不是爷的这些好朋友有本事,小人还不叫人家——”一句话没说完,见里边一位客人向这边张望,就把话咽下。他把伍次友和苏麻喇姑让进里边雅座,便亲自摆布饭点去了。
      进到里边时,苏麻喇姑盯了一眼那位客人,觉得以乎见过面,因想不起,也并不在意。等进了内间,才猛醒道:“像是传说的那个其丑无比的刺客,他到这里来做甚么?”陡然间心情紧张起来,又想到康熙他们早已去远,料无大事,才渐渐定下心来。
      伍次友到没留心苏麻喇姑的脸色,兴致盎然地逐字逐句鉴赏着粉壁墙上客人留下的诗句。见多是称颂白云观、宣扬因果报应之类的话,觉得无甚意味,倒是有一行细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念了念,又低头想想,暗自发笑。苏麻喇姑好奇地凑过来看时,粉墙上写着:
      王寅三月,候与夫人会于高轩
      不觉脸上便有些发热,啐道:“文人无聊,写这样下流话在这上头。”伍次友笑道:“这只能算是轻薄话。你只把《三国》读得烂熟,却不知这个话是有身份的。待我为它续上几句。”
      正说着,何桂柱托了食盘进来,一炉烧得滚沸的火锅,一盘烧麦,还有一个盘子是仿德州的烧鸡。他提起鸡腿来,熟练地一抖,肉便齐整地籁籁落下。见伍次友和苏麻喇姑看字儿,便笑道:“这还是前任店主人手里的事。说三月间有个尊贵人到这店里来过。”
      “是旗人?”苏麻喇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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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汉人。”何桂柱笑道,“还带了一个女子,这女子长得比陈园园还美呢!”说着见伍次友要笔,便挑帘出去了。借着帘子一闪,苏麻喇姑见那刺客正起身出去。
      伍次友见她发呆,便问:“婉娘,你在想什么,”苏麻喇姑微微一怔,遂笑道:“陈圆圆!那贵人莫不是吴三桂?”伍次友也是一证,细审笔迹,拍案道:“不是他又是谁,我见过他早年给先父的书信,像极了!亏你聪明,一下子就想起来。”
      何桂柱兴冲冲端着一方砚、拿一支笔进来道:“请用墨,二爷!”伍次友说:“好。”一边提笔濡墨,一边笑对何桂柱道:“只是污了你的墙壁。”何桂柱笑得眯了眼,道:“爷说哪里话,爷的墨宝比什么都值钱!这是在北京,知道的人不多,要是过了扬子江,只怕花了银子还没处买呢!”
      伍次友朝苏麻喇姑道:“这人用的春秋笔法,我以春秋笔法续之。”便接着那行小字续道:
      夏久旱,秋早霜,冬多雨雪,候夫人崩。
      写完坐下道:“不度德,不量力,岂不是自寻死道?”
      苏麻喇姑道:“这么一续就完全了——那些人朝哪个方向去了?”
      何桂柱很奇怪这女子何以对此惑兴趣,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是听前头老板卖店时说的,后头的事我没问”。
      “你不用和我们打哑谜儿!”苏麻喇姑冷笑道,“这位是你早先的少东家,小魏子——就你说的那魏爷——又是我表哥,有甚么信不过的。”
      何桂柱自小挨砸挨惯了的,忙赔笑道:“慢说您是魏爷亲戚,单是伍二爷在这儿,我柱儿就不敢藏半点虚言,实在是不知道。”伍次友也觉好笑:“婉娘,咱们吃过快去罢,谁是吴三桂,与咱们有何相干?”苏麻喇姑这才无话,也觉得自己没来由,便笑道:“我是说着打趣,你忙你的去罢。”
      魏东亭和班布尔善从左掖门直送康熙进了大内,由张万强、狼谭等接着,方才退下。
      出了天安门,班布尔善笑道:“早着呢,长天白日的回去也没意思。走,我请客!”于是二人脱了公服付与从人,竟不用轿马,迈着步儿往西鼓楼走去。
      西鼓楼茶食店座落在宣武门最繁华的地段。迎面一块大匾四个金字“清风鼓楼”,是前明正德皇帝的御笔。两边一副楹联是:
      香欺山阴点点雪里梅
      色压河阳漫漫岗上枫
      也是正德御书,就凭凭这块牌子,百多年来这家老板生意愈做愈大。金陵、苏州、杭州都有它的分号。
      班布尔善便笑道:“这正德虽很浪荡,字的风骨却不俗,正是瘦金体一派正传。”魏东亭也笑道:“正德并不昏愚,如不是一干小人乱政,也未见得就如此不堪。”班布尔善点头道:“这说的是。”说着便进了店。这店说是茶食店,其实茶座只占它营生极小一部分。楼下边五花八门各色小吃,冷热荤素一应俱全。几个跑堂的忙得满头是汗。二人见下边如此热闹不堪,便登楼上了雅座。
      刚上来楼,魏东亭一眼便瞧见临街窗口坐着胡宫山,自个儿独斟独饮,配着黄蜡脸、三角眼、扫帚眉,颇为滑稽。遂笑道:”老胡,好兴致,自得其乐啊!”
      胡宫山忙起身笑道:“魏大人,多日不见,您吉祥啊!”便要行礼。魏东亭忙扯住道:“这怎么敢当?何必呢!”胡宫山看着班布尔善笑道:“这位先生好面熟,哪里曾见过,”班布尔善歪着头想了半晌道:“像是在内务府老黄家里见过一面。”胡宫山笑道:“是了是了,是班大人,晚生失敬了。黄总管老太爷去年中风,是晚生诊的脉。”
      三人只顾说话,跑堂的在旁早侍候着,此时见有了缝儿,忙恭敬地插进来道:“三位爷请这边坐,”就拧了热毛巾请他们净面。班布尔善一手扯一个,请魏东亭、胡宫山坐下,一边说道:“我已与虎臣约好,我来作东,咱们一醉方休。”
      胡宫山道:“晚生已先用了酒,只怕要吃二位的亏。”魏东亭笑道:“他有的是钱,咱们扰他一席没啥。”他知班布尔善心中有鬼,又弄不清这位胡宫山是何面目,想着这倒是个试探的机会。班布尔善曾听纳谟说起,魏东亭带着胡宫山为康熙看过病,对胡宫山他也捉磨不透,想看看这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也执意要拉胡宫山同饮。胡宫山暗自好笑:“这两个对头今日倒如胶似漆,我何妨也瞧瞧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这样三人各怀心事坐在一起,跑堂的知他们都是官身,给各人端上一杯普洱茶,静听吩咐。
      班布尔善喝了一口茶道:“你只管拣最好的席面摆上来就是。”跑堂的听了一会儿,知道这位就是班布尔善大人。对龙子凤孙,他哪敢怠慢,忙不迭地答应着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几个伙计走马灯一般上起菜来。魏东亭见是一桌满汉全席,遂笑道:“我们三个便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这许多。”跑堂的赔笑道:“名义虽是满汉全席,却不全,不过拣了几样时新的做来,图爷们个吉利。”胡宫山却大感兴趣,呵呵笑道:“魏大人不要扫了兴,这有何难;我就有这个饭量,可惜我还叫不出名目来。”
      “回爷的话,”跑堂的满面堆笑,——指点道:“这是雄鸡报喜,佛手生香。鼎湖素鸽蛋,福寿而康,蚝皇网鲍片——用四个头的干鲍,只怕这会儿跑遍北京城也难遇呢——那是鼓汁龙虾拼盘孔雀开屏、麒鳞熊掌,四大热菜是紫带围腰、喜冠进爵、玉乳金蝉、龙藏虎扣,另有冰花银耳露,甜品点心,花开富贵四式……爷们随便尝尝,看味道可正,”胡宫山听得眉开眼笑,抓耳挠腮连道:“好好!今儿要饱享口福了!”
      班布尔善朝胡宫山努努嘴儿,对魏东亭笑道:“虎臣,今日也知天外有天了!请用酒罢。”三人举起杯来各饮了一口。班布尔善夹了一筷玉乳,”说道:“请”。又颇有些犯愁地皱眉道:“肥得很。”魏东亭尝了一口道:“味道不坏!老胡,请呀!”胡宫山也不言语,一筷子下去,半个”玉乳”被淋淋漓漓地夹了起来,左一口右一口霎时全被吃光。班布尔善看呆了,心想:“这人肚子真不含糊。”
      魏东亭知道凡武功高强的人,无不食量如虎,便有意留量,学着班布尔善只拣清淡的略吃几口,单看胡宫山如何吃完这一席。胡宫山有些发觉,笑道:”魏大人是在看我笑话儿,岂不知惟大英雄能显本色,真名士自露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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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17 15:32:50 |只看該作者
      班布尔善笑道:“胡君一点也不像个行医的,真是个奇人!”说话间,一碗“龙藏虎扣”已被胡宫山一扫而空。他抹了一把嘴笑直:“晚生不是酒后吐狂言,我自幼就在深山求师,对风角六王、奇门遁甲、鉴相歧黄之术都略知一二,惜乎生不逢时,以此医道糊口而已。”班布尔善最信这些,忙笑道:“先生,原来精于风鉴,何不为我二人瞧瞧?”
      胡宫山口里正嚼着熊掌,边吃边说道:“这会子醉眼迷离,怎好看相?二位说出一字,我来推一推休咎。”
      班布尔善抬头看着楼棚,心想:“我要找一个能难倒他的字。”半天才道:“我出个‘乃’字!”
      “好!”胡宫山口里嚼着鱼翅,含糊不清地笑道:“真难为你想得好!‘乃’字为缺笔之‘及’,‘及’乃‘过犹不及’,阁下怕是常思过而不思功的,看来立品是正的。循其本意。‘乃’,无‘工’不成‘巧’,无‘人’不成‘仍’,无‘皿’不成‘盈’,此皆心劳太过。观此字形,右有危级上有平顶,左有悬崖,于仕途而言,不可再求进取,恐有许多关碍呢!”说罢一笑仍复坐下大嚼。
      班布尔善脸上微微变色,良久方笑道:“足下所云‘危级平顶’,不是攀上了危级而后便是一马平川吗?”胡宫山用汤匙舀起两只鸽蛋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酒笑道:“这个自然,——但圣人设道,原为警世醒人。那‘危级’便是台阶不稳,一尺之阔其限可知,足下要谨慎才是。若稳操祭器,十为盈数,阁下定必还有十年好官可做,只管放心就是!”班布尔善默默不语。
      魏东亭笑道:“我出的却是个俗字。”班布尔善瞥了胡宫山一眼,对魏东亭说:“愿闻其详。”魏东亭笑着在桌上划了一个“意”字。
      胡宫山在说话间连吃带喝,已将“佛手生香”、“雄鸡报喜”扫得馨尽,一边向“加官进爵”伸去筷子,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此字形体端正,无枝无蔓,君子心性是正大的。下有‘心’而上有‘立’,中怀天日,秉的是中正之气。左加心则为情:一生尽在忧患中,难得安宁。若加人字则为信,足下前途可喜可贺,来日定是富家翁!”
      “我最不耐钱财之事,”魏东亭皱眉道:“请先生再断。”胡宫山便摇头:“据理而断,只能如此。‘意’乃’心’上有‘音’,又可视为‘立日之心’,足下终生必得主上宠信无疑。”方说至此;胡宫山哈哈一笑道:“这些玩意儿,酒余饭后可作谈资,茫茫天书贤者尚且难测,岂在我胡某口舌之间。但愿二君修德自固。对于这‘休咎’二字,也不必太认真了。”
      胡宫山口似悬河滔滔不绝,一桌堆得老高的酒菜,此时已是杯盘狼籍。魏东亭见他不再像上次面觐康熙时那样拘谨,在这里议论风尘,谈笑自如,心想:“若论这个人,确也算得上一个人才。”班布尔善细品胡宫山为自己所测的字,觉得暗寓讥讽之意却又抓不到甚么把柄,只得干笑一声说道:“若似这等测字,兄弟也可尝试尝试。请胡君也赐下一字。”胡宫山笑道:“好,就以敝姓‘胡’字罢。”
      “胡,”,班布尔善一边眨动着双眼,一边说道,“拆为‘古’‘月’,‘古’属阴,‘月’属太阴,主足下城府深沉,精于韬晦。有‘月’无‘日’不成‘明’字,足见足下心怀天日而有所希冀哉!左加‘水’则成‘湖’,亦属阴,预示足下将悠游于浩浩乎江河湖海之间哉!古人云:‘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以足下之才,定为大隐哉!”
      听他这一连串的“哉”,胡宫山惊出一身冷汗,连酒都随汗浸了出来。魏东亭听了这番话也是怦然心动,见胡宫山很不自在,遂笑道:“班大人和胡兄的话倒使我想起了两句古诗:‘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不过,即或当今还有一些人仍在怀旧,也不足为奇。想当初我朝剿灭闯贼时,不也曾打起过为明复仇的旗号么?”
      魏东亭的这些话,对班布尔善既有针砭,又不伤大雅;而对胡宫山大有解脱之意。因此三人不由相视而笑,却又不便再往下深说。魏东亭一看天色,说道:“怕是将到申时了,咱们出来一天,也该回去了。”班布尔善也觉得应该收场了,便叫掌柜的来会了帐。三人步出楼外,拱手道别。魏东亭没走几步,便瞧见明珠自嘉兴楼那边过来,知他又会过翠姑了。
     
     
    第二十七 题楹柱主仆思未来 报凶信兄妹忆儿时
     
      苏麻喇姑回到养心殿,康熙歇午觉刚刚起来。见她进来,揉着眼笑道:“你今儿是怎么闹的,把伍先生也弄了去?”苏麻喇姑红着脸笑道:“这就是做奴才的难处了。他在索府,抵得上半个主子。他要去,我哪能劝阻得住。”康熙笑道:“也难为你应付下这场面来,一场好戏几乎给砸了!”苏麻喇姑道:“万岁爷福气比天还大着呢。他是个书呆子,哪里能瞧得出来!”说着便亲自出来给康熙打洗脸水。
      苏麻喇姑端水进来,见康熙正在写条副,便道:“请主子净面。方睡起来,就带着眼眵糊写字儿,不信就写好了?”康熙就笑着放下笔,一边先脸一边问道:“今个儿在白云观,你瞧班布尔善这个人怎么样?”
      “倒像有点神不守舍的模样。”苏麻喇姑一边回想一边说。
      康熙闭着眼睛让苏麻喇姑给他擦脸,问道:“朕不是问这个。是问这个人怎么样?”
      苏麻喇姑熟练地给他擦好脸,吩咐宫女将盥洗器皿皿撤下,笑道:“奴才哪里知道这些,主子爷的眼,那才叫圣明呢!”近些日子,她发觉康熙颇为自矜,便想人长大了,不能再似小时一般看待。若还像以往那样说三道四,叫他拿出主子款儿来,甚没意思!所以愈是大事,愈是暗自启发他自己拿主意。
      “朕看这人绝非鳌拜一党。”见苏麻喇姑惊异之色,康熙颇为得意地又道,“可也绝非忠厚之人。他的面目不清,朕也不作断语,以后再看罢。”
      苏麻喇姑忙道:“主子说得极是,他要是忠臣,今个就该明明白白地剖心置服地跟主子说个明白。主子爷几次提调他,他只装糊涂!”
      “你来看!”康熙指着自己方才写的条幅道,“这是朕方才写的几个字——好不好?”
      苏麻喇姑凑了过来,见是用隶书写的六个大字:
      靖藩河务漕运
      她心里暗自掂量:山东、安徽两地巡抚迭次奏报,说因黄河决口,泥沙淤塞运河,舟揖难行。光北京城每年就要靠漕运四百万担粮。这两件事也实在叫人揪心。至于“靖藩”二字以乎太刺眼了。从各种迹象看,三藩的野心时有外露,但将“靖”字明明白白地写在廷柱上,大臣们来宫中朝拜觐见的很多,传了出去有何益处,因笑道:“万岁爷的字练得越发有神了!”
      “哪里要你说这个!”康熙笑道,“你瞧着意思可好!”
      “好好!”苏麻喇姑扬眉夸赞:“圣虑深远,每一条款都很重要,这几件事办下来,老百姓都要额手庆贺,传颂尧天舜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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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2-1-17 15:33:00 |只看該作者

      康熙得意地道:“这是朕近年来看了许多奏折,偶有所得,怕被眼前琐事搅忘了,故而把它写了,贴在廷柱上。”苏麻喇姑见是机会,忙笑道:“张在这儿,只怕明儿起居薄上就会将它记下了!”“晤?”一句话提醒了康熙,提起笔来另写了一张,道,“还是这样更好些儿。”苏麻喇姑瞧时,已将“靖藩”改为“三藩”了。康熙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苏麻喇姑道:“婉娘,往后有甚么进谏之言,只管像从前一样直言相告,朕不怪罪你。”
      这是个多雨的深秋。天刚擦黑,便又阴了。魏东亭下值后回到寓中,已是漆黑一团,不久,秋雨便浙渐沥沥地飘落下来。
      下午,从索府护送康熙进了神武门,明珠便约史龙彪和穆子煦几个弟兄同到嘉兴楼吃酒,至少要过了半夜,他们才能回得来。魏东亭没个人说话,甚觉无聊,便到书房里信手抽出一本书来看。
      约莫亥时,见史龙彪他们还没回来,魏东亭伸了个懒腰,合上书便欲去睡觉。恰在此时,老门子走了来道:“大爷,外头有一个年轻公子来访/这么晚了,谁还会来呢?魏东亭迟疑地问道:“是熟朋友么?”老门子回道:“不是的,从没来过。”魏东亭想想笑道:“说不定是明珠弟的文友,来了倒有许多不便,不如辞了吧。你去说,明珠不在,有事改日再说罢。”
      “我寻明珠做什么?”话刚说完,一个翩翩少年忽地破门而入,笑吟吟他说道,“不速之客,深夜造访,必有要事,怎地就不肯赐见呢,小弟要见的正是大哥!”魏东亭看时,来人顶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手执泥金折扇,头上戴着一顶青缎瓜皮帽直压到眉鬓。古铜长袍外面罩了一件灰府绸马褂,腰间汗巾旁悬着一块汉玉扇坠儿,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掐云凉靴。风度潇洒自如,虽从雨地里走来,却连半点泥水全无。魏东亭觉得十分惊奇,连忙还礼道:“得罪得罪,我还以为是来找明珠弟的呢。哈,足下好生面熟,你是……”
      那人却不答话。侍老门子退出,方笑道:“郎似桃李花,似松柏树,桃李花易落,松柏常如故。——喜峰口仓促一别,西河沿又匆匆相逢,不想你好大的忘性!”一边说一边摘下帽子,放下发辫,但见秀发青丝,皓齿明眸。——是史鉴梅来了!
      “梅妹,”魏东亭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怀疑是在梦中,便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双眼,待弄清不是作梦,便喜出望外地扑上去紧紧握住了鉴梅双手。
      鉴梅见他这样、倒觉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回来,可他握得太紧,哪里抽得动。真正是躲无可躲,闪无可闪,嗔不能怒,羞不能避,只好红着脸,低垂着头默默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问道:“亭哥,这几年……你可好?”
      魏东亭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慢慢松开手,忙让座、倒茶,笑道:“我这几年倒好,你呢,”史鉴梅端起碗,吹着泛起的茶叶笑道:“亭哥春风得意,可也不轻松,我说得对吗?”
      “我的事自然瞒不了你罗”,魏东亭笑道,“听说梅妹在鳌中堂府里,为什么不给我个信呢?
      这句话含有疑心鉴梅之意。若说二人自幼便青梅竹马,本应没有甚么信不过的。但魏东亭眼下的地位,一举手一投足都关乎到宗庙社稷大事,他又不能不多出一点心眼儿。说完偷眼瞧鉴梅时,见她脸上微微变色,呆呆地坐在床前,泪水无声地悄然流下来,魏东亭咬了咬牙,也不去理会。那鉴梅陡然站起身来,掩着面就要夺门而去,被魏东亭一把扯住,赔笑道:”还是小时候的心性,一句玩笑话嘛。”鉴梅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我为了复仇……在狼窝子里呆了六年,想来找你,可又怕……亭哥,你能听我一句话吗?”
      “怎么,你还要为明朝复仇么,哎呀!现在什么时候了,前明早完了,再谈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鉴梅突然不哭了,冷笑道:“哼,难道我冒死犯难到这里来,是为听你这些话来的?——你珍重吧,我走了!”说罢抽身便去,魏东亭急忙挡住去路,摇手笑道:“别别,几年不见了,怎么还是这样任性儿,我说一句也不妨呀!好好好,你先说今晚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鉴梅这才重新坐下,也不回答魏东亭的问题,却突然问道:“明儿你还要去索额图府么?”
      魏东亭心里一惊,虽然他和鉴梅自幼青梅竹马,情深意浓,但是,陪皇上念书的事,关系着社稷安危,却不能透出去一点口风,便不露声色地答道:“我们不相统属,我到他那里做甚么?”
      “亭哥,你在骗我,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明天你别去,皇上若叫你,你装病好了!”
      “为什么装病呢,”魏东亭冷冰冰地答道,“我要去了呢?”
      “你别问,听我的话,别去啊!”
      “我要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索府,为甚么又不能去呢?大丈夫总要来去明白,我不能做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鉴梅叹了口气说道:“恐怕去了难得回来。”
      魏东亭见她吞吞吐吐,心里越发惊异:“梅妹,我还是十年前的魏虎子,可你,己不是从前的梅妹子了。你既然不愿意说,那你就走吧,明儿索府我是去定了,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回不来法。”
      史鉴梅听他说得如此决绝,起身便走,才走几步忽又站住,头也不回地说:“鳌拜明日要搜索府,连你带皇帝……去不去全在你!”说完抬脚便走。
      一句话说得魏东亭犹如五雷轰顶,这下真急了,一个箭步抢上前拦住去路,紧扳着她的肩头道:“好梅妹,多谢你实言相告,可是我不能不顾皇上啊!”
      鉴梅见魏东亭如此执拗,叹了口气:“你不知我的心,只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你管皇上干什么呢?”
      魏东亭苦笑着摇头道:“妹妹!皇恩浩荡,我怎能不效忠尽力呢,明天皇上若遭不测,慢说我魏东亭难逃一死,就是幸存下来,又有何颜面活在人间呢?”
      鉴梅突然挣开身子,噗通一声跪下道,“好哥哥,你远离是非之地吧,我求求你!你斗不过他们!他们权高势大,党羽多得数不清,日夜盘算着谋害你们君臣,你知道吗?”
      魏东亭一手挽她起来,望着她一泓秋水般的眼睛,固执他说道:“我知道你自小儿也知道我,相信我吧妹妹,我能斗得过他们!”
      鉴梅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英武的男子,抖抖索索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说道:“你瞧瞧这个。”魏东亭接过来,走至灯前打开细看,“不是上好的冰片么?”“什么冰片,是用来毒你们君臣的毒药。为了弄到它,我几乎送了命。”
      魏东亭越发惊疑,强按鉴梅坐下,一定要她讲述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一天鉴梅偷听了鳌拜与班布尔善的密谈。晚上便用假面具扮作鬼像,吓昏了丫环彩屏,将鳌拜骗出鹤寿堂,悄悄儿偷了一点毒药。在忙乱中,夫人没有仔细查点人数,到没有疑心到她。
      说完这件事的经过,鉴梅模糊地瞧着魏东亭,满眼期望和恐惧,“你要快走,不然,滔天大祸,就要临头了。”
      “你不用操心我,今生没缘份,我们等来世!可他对我恩重如山,我岂能……”
      “谁?”
      “当今皇上啊!”
      “皇上皇上!”鉴梅突然发怒道,“你就知道皇上!他待我们百姓有甚么好,那年你走后,妈就花了,爹拉扯着我,靠种皇庄上那十几亩地过活,不想地又被镶黄旗圈了去!”说至此鉴梅拭了一把泪,接着道,“没了地,庄主可还照样来收银,说是正黄旗没圈地前,地里已播下了种,种子钱总要收回来。你和魏阿姆走后,我们举目无亲,那年腊月,大雪天爹去讨饭,从而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只剩下我苦孤零丁一人,怎么办?”鉴梅接着道,“我只好扮了男装进京寻你,差点冻死在怀柔。还是史大爷救下了我,收我为义女,跟着他一道走江湖学艺,这些年满清皇帝让我们受的苦你知道吗?”
      魏东亭听了,沉默良久方说道:“梅妹,你的心思我明白了。这些年你吃了这么多的苦,我心里,觉得对不起你们一家。不过我想,我们这些人就盼着有个好皇上,能过上安生日子就成。前明皇上倒是汉人,却把你一家逼到关外。现在逼你的总不是当今皇上吧,那圈地的正是皇上的对头鳌拜,你知道吗?你是聪明人,这点是非总得想明白。以前我们两家好时,我们就已经入了旗籍,你并没有嫌弃我,我也没有想着是旗军的小头领了,就欺压良民。这你都是知道的。你细想想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这回轮到鉴梅不言语了。
      “当今皇上年纪虽少,却很清明聪睿,我着实舍不得离开他。别说是我,就连史老伯现在也是一心向着皇上啊。”
      “唉,你们这些男人啊”鉴梅已经心服,嘴里却还说道:不过你也不要太信他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啊!
      魏东亭笑了:“这倒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我也不傻,到时,我就不能学范蠡载西施泛舟于五湖吗?”
      鉴梅听至此,不觉破涕为笑,红着脸用指头戳了一下魏东亭的脑门道:“你呀,你就是我前世修下的孽。你要我做甚么事,说罢……”
      “你能留在我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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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搜府邸棋敲菱口居 防忧患移教山沽斋
     
      第二天一早,班布尔善在从神武门到索府的路上沿途撒了眼线。自己坐在鳌府静待消息。下午接到回报:“跟往常一样,宫里出来的两乘小轿已进了索府后侧门。”鳌拜与班布尔善相视一笑,便点齐兵丁,打轿前往索府。
      大轿来到索府前轻轻落下,鳌拜一哈腰跨了出来。
      门上戈什哈见了鳌拜,一个千扎下去说道:“中堂大人,小的请中堂金安。”
      “回禀你家老爷,说二等公、领侍卫内大臣鳌拜,奉旨前来,要见你家大人。”
      “扎!”一听说“奉旨”,那个戈什哈忙双膝跪下叩了个头,然后,起身飞也似地进后堂报告去了。
      不多时,但听得雷鸣似地三声炮响,接着鼓乐钟磐之声大作,中门哗然大启,索额图穿一件九蟒五爪绣金袍,外罩簇新的锦鸡补服,起花珊瑚顶子后面拖着一根双眼孔雀花翎,满面端庄肃穆的神色迎了出来。
      鳌拜矫诏造访索府,原想静悄悄地把事办了,谁料索额图人未出来。就又放炮又奏乐,引了众乡邻前来围观,他心里恨得直咬牙,却还不得不笑呵呵地恭维道:“索公,鳌某也不是外人,何必这样呢?”
      索额图恭敬地将腰一哈让道:“中堂大人奉诏而来,便是天使驾到,当得如此。请!”说罢二人携手而入,待他们入内,讷谟将手一摆,手下御林军忽地一声散开,将索府围了个密不透风。老百姓不知索府出了什么事,瞧热闹的更多了。
      鳌拜满面笑容随着索额图入府登堂,待坐定后,仍不见鳌拜宣旨,索额图便故意问道:“中堂大人,有何圣谕,就请宣明,学生好遵旨承办。”
      本来就没有什么圣旨,索额图一口一个:“圣谕”、“遵旨”,再厚的脸皮也有点吃不消,鳌拜便微微有点心慌,笑道:“兹因刑部天牢昨夜窃逃走了两名钦犯,守牢的受了一千两黄金的贿赂,已拿住正法了,但正犯尚未落网。皇上命我在百官家中查看,别处已派有关人员前去了。唯有尊府非比寻常,深恐下人造次,惊扰了宝眷,特亲来主持。”
      “这是圣上的洪恩,中堂大人的情份。”索额图忙赔笑道,“既如此,便请派人查看。”
      鳌拜见他十分镇定,反倒起了疑心,难道走风了,老三不在府内?细察索额图神气,镇定中又带着几分惶恐。又想,再不然就是仗着老三在府,等着我搜出来,给我个下不来台?想到此,他狞笑一声道:“恕鳌某放肆了。”
      接着便喊了一声“来人!”
      讷谟、歪虎等就等着这一声呢,趁势带着一队人拥了进来,黑鸦鸦站了一院子。鳌拜出来吩咐:“钠谟到内院,歪虎去花园,随便看看,不许放肆。如若惊扰了内眷,你们可当心。”二人连连应声退下,鳌拜和索额图二人自在厅上吃茶,不一时便从后院,传来内眷们的哭喊惊叫声,鳌拜只装没听见,扭头瞧索额图时,但见他心平气和,若无其事,暗自佩服他的涵养。忽然一个亲兵跌跌撞撞跑来禀道:“中堂大人,打……打起来了。”
      谁,鳌拜一惊站了起来,与索额图一起向后花园走来。原来,是歪虎和魏东亭在花园前面交上了手。鳌拜忙上前喝止道“歪虎不得无礼。”魏东亭也趁势还剑入鞘,对鳌拜作了一个长揖说:“标下魏东亭前来领罪。”
      “虎臣,这歪虎是个浑人,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转脸向歪虎使了个眼色,说,“还不下去,干自己的事。”歪虎自然会意地走开。鳌拜又对魏东亭笑道“今日倒真凑巧,你也在这。”他以为康熙一定藏在后花园里。
      魏东亭淡淡地回道:“听说索大人园中有块假山石极好。皇上叫我来瞧瞧。”“哦?”鳌拜立时站起身来对索额图道:“咱们反正是坐着,何不同到花园中看看。”索额图起身笑道:“一定奉陪。虎臣,你也陪中堂一齐前去如何?”魏东亭笑道:“理当遵命。”
      三人行至花园月门前,见歪虎带着人正在园里搜索。鳌拜走过来问道:“见到可疑之人么?”歪虎道:“还没有。我想再调些人来细细查看一下。”说着便狠狠地盯了魏东亭一眼。
      鳌拜一摆手说:“那就不必了。我与索大人魏大人一起查看就是了。你们下去吧。”
      进了花园,迎面有一座假山落在池中。一包汉白玉石栏杆弯弯曲曲通向池中压水亭。亭的对岸上,有三间茅屋。水波粼粼,几尾金鱼悠闲地浮上浮下。
      再往前去果然有一座假山显得十分触目——它是一整块天然的姜黄石。下中部有桌子大小的石面被磨得光润如镜,上刻“菱口”二字。
      鳌拜见假山附近并无藏人之处,便指着那三间茅屋说:“那里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啊!”
      三人沿着曲桥绕过假山穿过凉亭来至茅屋前。听到房内有人在说话,并不时传来“叭叭”声。鳌拜情绪顿时紧张起来,口里却故作文雅:“临水傍竹,茅舍木窗,一洗富贵之气,真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处!”一边说一边快步跨进房内,一看之下,不禁愣怔在那里。哪里有什么康熙!只是一个三十多岁黄脸汉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后生正专心致志地在对奔。刚才叭叭的声音是摔棋子呢!
      索额图见鳌拜一脸懊丧失望的神色,心里暗暗好笑,忙道:“敏泰,快来见过鳌老世泊!”又转身对鳌拜介绍道,“这位是舍侄索敏泰,这位是太医院胡先生,常来这里下棋。胡先生棋艺高超,京师还无人能超过他。听说鳌公也极精此道,何妨对奕一局?”胡宫山也忙拱手谦逊道:“请大人赐教!”便一揖拜了下去。鳌拜伸手时,但觉一股劲风扑衣,知道此人身负武功,忙运力去托时,哪里挡得住。胡宫山已泰然自若地长揖到地,又抬身大大咧咧地坐下。鳌拜心中不禁大惊:这索额图府里竟养着这样一个人!
      鳌拜此时已知扑空,心里乱如牛毛,又见胡宫山身怀绝技,更是不想纠缠,连索额图他们说些什么也听不清,只呆笑着点头道:“啊……啊……哪里,老夫也只略通象棋,其实皮毛得很。——还是虎臣来吧!”
      正说话间,讷谟和歪虎二人从外头进来,鳌拜一看他们脸色便知事情不谐,忙道:“你们不必说了。——索大人,今日实在得罪得很了,容鳌拜改日请罪罢!”便吩咐讷谟道:“撤去警戒,再到别家看看。”索额图却假意要挽留。鳌拜连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袍袖一挥说:“告辞!”索额图依旧放炮送他出来。
      出了索府,鳌拜心里还在纳闷,康熙皇帝不在这里,那个伍次友又到哪里去了呢?
      他不知道伍次友一大早就被明珠约走了。他们按照魏东亭的安排,来到风氏园。进来一看才知道,这里断垣残壁,荆棘丛中,竞是一个荒废了多年的园子,明珠心里直嘀咕:“表弟把我们俩给支使到这儿,这个破园子,怎么消磨得了半天时间呢。”可是,伍次友却高兴了,说:“越是荒凉颓败之处,越多胜迹可寻,也越能发人深思。”于是他们就在这断墙残壁之中,乱石荒冢之旁,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居然被他们找到了几首小诗,也不知是那位文人题写在这儿的。伍次友诗兴大发,眼看日过中天,竟然还不想离去呢。明珠早就等不及了:“我说伍大哥,咱们该歇歇脚,找个地方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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